风与梦之夜 —— 时间讲述的新年故事
童话是一个神奇的空间，
想做回孩童的时候就可以来坐坐。
这些故事送给我们心里的孩子。
这是第二个故事。
春夏秋冬是四兄弟，每年只在年末时相聚一次。这一年，围着暖和和的炉子，四兄弟一边喝茶一边等待新年到来。老大冬提议每人讲一个故事。
夏讲述了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上第一只月亮的故事。
“那么，接下来，就该秋了。”
“我么……没听过什么有趣的故事”，秋害羞地挠挠头。
“你是我们四个里最忙的，讲一讲工作中的事可好？”，春提醒它。
“那倒是有很多”，秋的眼睛里一下子放出光来，“不久以前，发生了一件相当棘手的事呢……”
今年秋天，所有的树叶都落了，只有一棵树，整树的叶子都绿着。
“这样我是无法下班的呀！”
我没有办法，只能着急地去央求风，
“你再用些力，把它们都吹下来吧！”
“我已经用了最大力气了”，风摊手，
“但或许我可以帮你问问，为什么它们不肯落下来。”
不久，风回来了。
它拉我来到一栋老房子跟前，二层的窗户正对着那棵树。
“你向里看看”，风说。
我看见一个沉睡的老奶奶，和在床边守候的小女孩。
“当老婆婆还是个小女孩时，她亲手栽下了这棵树”，风低语，
“而小孙女嘛，也是奶奶亲手带大的。这下，你可明白？”
说完，风得意地看着我，
它总是以自己能快速获取信息而颇为骄傲。
我迷茫地摇头。
“她年纪真的很大了”风耸耸肩，“相当充实地度过了这一生，听树说的。”
“年轻时走了很多地方，见过了世界，也被世界看见过。极为辛勤地工作，做出过明智的决定，诚然也犯过错，经历过悲痛，也体验了幸福。是个很会养育什么的女性，种的花草总是很茂盛——包括这树，生了好几个孩子，其中一个女儿早逝，她便亲手把她的孩子带大”
风一口气说下来，我从未见过它如此多话。
“而现在么，像所有人类那样，她将死去，回到土壤，回到自然。但是她的小孙女舍不得她”，风有点伤感地离开窗子，飞到树顶，和一只乌鸦肩并肩地蹲踞在树枝上，
“她昼夜守在她身边，而奶奶怕她的小姑娘伤心，便不舍得离去。”
“但是她的身体让她感到痛苦”，
我继续留在窗边观察着。
我能感到，这具老迈的身体已经太虚弱。
她曾充分地利用过它，就像一件喜爱的衣服，穿了很多年，现在它已经没有光了。它需要休息，它们都需要，是回家的时候了。
“而这棵树呢，它不知道要怎么帮助这两个它最喜欢的人”，风抚摸着树的枝桠，
“它只能拼尽所有的绿色陪着老婆婆。因为一旦所有的树叶掉光，冬天正式来临，所有该归于自然的就必须要走了。”
“那么，有什么法子呢？”，
我轰走乌鸦，坐在风的身边。
“这样的难题…我只能去问问长老了。”
“拜托了。”
风还很年轻，它刚刚诞生不久就被派来这个地方，负责这段时间。它只在毕业的时候见过一次长老，它们是非常非常古老的风存在，隐居在世界边缘的荒芜之地，每个新人都会去拜见它们，获得一些进入世界的建议。
而现在，风要再去见它们一次。
它决定日夜兼程，即便是速度最快的风，也需要不少时间才能抵达那里。
风走了很久，太阳和月亮轮班了好几次，直到它来到这个没有日月、没有生灵、也没有时间和空间的地方。
“尊敬的长老”，风匍匐下来，
“请告诉我，如何从这个世界带走一个不想走的人。”
如如不动的风存在们巨塔般沉默矗立，良久，其中一个开口了，
“你无法从世界上带走任何不想走的人。”
声音像风刮过粗粝的沙漠，紧接着另一个也开口道，
“一个不想走的人背后，是另一个，或者几个拉住他的力量，他们缠在一起，挽成一个扣，越来越紧。”
风存在的声音一个接一个传递下去，
“你无法解开他们、带离他们，但你可以把世界带到他们眼前，”
“让他们自己去看，自己决定。”
风在赶回来的路上思考着。
“你愿意帮助一个小女孩和她的奶奶说再见吗？”，当风走出荒原，见到第一朵云时，这样问道。
“非常乐意！”，云大声说。
“我们也愿意帮助一些朋友回到自然”，尚未成形的雨点躲在云里娇滴滴地插嘴。
“那么，请到这块飞毯上来吧，只用一个夜晚的时间。”
风十分有礼貌地展开一块金色的毯子，那是古老的风存在们借给它的。
风就这样一路招呼着，云朵、麦穗、树林、大雁……它告诉朋友们这个故事，邀请他们登上飞毯。
“让我们一起，今晚把自然带到他们眼前吧！”
于是，那天夜里，女孩在梦里见到了自然。
她看见自己和奶奶坐在一块神奇的飞毯上，她们飞过森林与麦田，和云朵、大雁一起翱翔天际。
她们和树叶打招呼，
“你们好，叶子先生”
“你好，老奶奶”
“你们好，叶子先生”
“你好，小妞妞”
“请问你们在做什么？”
“我们么，在和树告别”，
叶子们像商量好了似的，一、二、三，一起松手，慢悠悠地从枝头飘落。
“再见，亲爱的树”
“再见，亲爱的小叶子”
“明年再见！”
她们经过麦田，农民在收割。
“你们好，麦粒姑娘”
“你们好，老奶奶和小妞妞”
“请问你们在做什么？”
“我们在和田地告别！”
麦粒们欢快地合唱。
“再见，亲爱的土地”
“再见，亲爱的小麦粒”
“明年春天再见！”
下雨了，她们仰头招呼云朵。
“你们好，雨滴！”
“你们好，老奶奶和小妞妞”
雨七嘴八舌、噼里啪啦。
一个小雨点细声细气地说，
“亲爱的云，过阵子再见！”
天晴了，她们和大雁打招呼，
“再见，大雁，祝在南方生活愉快！”
“再见，老奶奶和小妞妞。等我带回温暖的消息。”
“我的妞妞学会了啊！
学会了和大自然说悄悄话”
“我学会了啊，奶奶，
学会了说再见的话”
“再见”是自然的秘密。
落叶和树告别，是为了春天再见。麦粒和土地告别，下次见面彼此都焕然一新。雨滴和云告别，它那么期待这一趟旅行，再见时要全部告诉云。再见大雁时，它们如约带回南方的暖风和消息。
“再见”是自然的秘密。
每说一次再见，人就会长高一点点。
越来越有勇气。
飞毯载着她们在天地间畅快地飞着，老婆婆仿佛又回到了做小女孩的时候，而小孙女却一下子长大了，她看着小女孩一样的奶奶，紧紧地拥抱了她。
“再见，奶奶”
“再见，小妞妞”
那天清晨的时候
老奶奶走了。
窗外的叶子悄然落下。
我，秋天，终于下班了。
“再见，风”
“再见，秋”
风与梦的旅程结束了
四季所讲述的新年故事在继续
秋天见
本故事文字原版首发于《大益文学》文学作品集《变》